脸!先王下葬时,棺椁里爬出的人殉都比你有人气!”
镜面反射的冷光里,褒姒的瞳孔微微收缩。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一言不发。
她的长发被穿堂风吹散,像极了正在崩塌的江山。
“够了!你既然不想当王后,那就别当了!”
我低着头,听着殿内这场闹剧,王后走后,得了很长时间的平静。
褒姒总倚在西窗下,看宫墙外那株老树。幽王送来的明珠宝翠堆满漆案,她从不触碰,也许是她的美,让我并不害怕她。
他们都说我命好,能伺候这位天子捧在心尖上的人。可我知道,我的命就像骊山上的杂草,风往哪吹,便得往哪倒。
今日卯时,我捧着铜盆进寝殿时,已经是王后的褒姒醒了。她斜倚在窗边,乌发像一匹缎子垂到的地上,露出半截白玉似的颈子。窗外春光正好,可她的眼睛神色却似化不开的冰雪。
只让人觉得寒冷。
“王后。净面。”我跪着举起铜盆。
她伸手撩了撩水,水纹晃碎了她映在水面的容颜。
我偷眼瞧她,这入宫三年的美人依旧如初来时那般,眉间凝着化不开的霜。大王赏的明珠金钗堆满妆台,却从未见她笑过。
“阿萝。”她突然开口,声音清泠泠的,“大王说要让我见诸侯,你说那些诸侯,长得什么模样?”
我手一抖,铜盆里的水溅湿了袖口。正不知如何答话,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虢石父弓着腰进来,脸上堆着笑纹,“王后万安,大王请娘娘移驾骊山烽火台。”
我替娘娘梳妆时,她的手一直攥着衣带。象牙梳划过她长发时,我闻到淡淡的杜若香——那是大王特意从楚国觅来的,可娘娘从不说喜不喜欢。
车驾出宫门时,我看见守城的老卒在揉眼睛。二十丈高的烽火台,自先祖武王建起至今,只在外敌入侵时点燃过三次。今日既非朔望,又无战事,大王这是要做什么?
骊山的风很大。我扶着王后登上烽火台时,大王正拍着栏杆大笑。他穿着常服,玉冠上的旒珠乱晃,像个突然想到好玩主意的孩童。
“爱妃且看!”他一把拉过娘娘的手,指向远处起伏的山峦,“今日定要让你开怀!”
虢石父在一旁谄笑,“微臣已命人快马通知近畿诸侯,就说镐京告急。”
我心头猛地一跳,褒后的手在我掌心里变得冰凉。
狼烟升起时,像一条黑龙窜向苍穹。接着是第二柱、第三柱——烽火台的柴堆泼了油脂,火舌舔舐着天空,把云彩都烧成了血色。山下传来沉闷的鼓声,那是预警的讯号。
大王搂着褒后的肩,眼睛亮得吓人,“爱妃猜猜,郑伯的胡子会不会急得翘起来?”
当夜,远处扬起尘土,最先到的是虢国的兵车,旗帜歪斜,车上的甲士连护心镜都没扣好。接着是郑伯,果然如大王所说,花白胡子乱蓬蓬地支棱着,各路诸侯陆续赶来,有的甚至未着甲,提着剑就冲上山来。
“犬戎在哪?”
“大王可还安好?”
乱哄哄的喊声中,我听见褒姒笑了一声。她素来苍白的脸颊泛起薄红,唇角微微扬起,然后笑得后仰,她在这时候笑了,那笑声惊碎了这夜的烽火。
大王狂喜地抱紧她,“爱妃笑了!爱妃终于笑了!”
而虢石公扬声道,“犬戎未曾入侵,有劳诸侯跋涉,请回吧。”
诸侯们愣在原地,从未设想过的荒唐事情,郑伯的剑当啷掉在地上,他望着尚在冒烟的烽火台,脸色比褒后的铅粉还白。
下山的路上,褒后一直抿着嘴,大王的銮驾在前头,笑声隔着帘子传过来。我扶着她微微发抖的手,听见她说,“他们跑掉鞋的样子,真像群鸭子。”
回宫后,大王赏了所有宫人三斛粟米。那晚褒后多用了半碗杏酪,大王高兴得把许多玉器赐给了虢石父。
只有我半夜起来添香时,看见褒姒独自站在庭院里,仰头望着骊山方向。月光照着她单薄的背影,像给她镀了层银光。
她无论何时都美得让人害怕。
后来这样的戏码又演了一次。第二次是深秋,褒姒已经能靠着栏杆,看诸侯们狼狈的样子轻笑出声。大王愈发得意,甚至命乐师编了支《烽火调》在宴上演奏。
第三次点燃烽火时,只有三两个小诸侯派了斥候来探。大王很不满,虢石父便建议往更远的诸侯国传讯。
谁也没想到,第三次烽火燃起后的第三个月,犬戎真的来了。
那是个雪夜,我被急促的钟声惊醒时,宫墙上已经能看到火光。我跌跌撞撞跑进寝殿,褒姒出来了,她将她的斗篷披在我身上。
“阿萝,拿上这个。”她塞给我一个锦囊,里头装着几块金饼,“从西偏门走,别回头。”
骊山上的烽火烧红了半边天,可直到我们逃出城郭,都没见到一支援兵。难民像受惊的羊群挤在黄河边,我听见有人在哭喊,“郑伯的军队封了关隘!虢国根本不出兵!”
雪越下越大,我裹着褒姒给的斗篷,突然想起第一次烽火戏诸侯那日,郑伯掉在地上的剑。那把剑的剑穗是红色的,在黄土上格外扎眼,像一滴血。
第二年春天,我在晋国的河边浣衣时,听说大王和太子在骊山下被犬戎所杀。有人说褒姒被掳走,也有人说她跳了烽火台。我摸着锦囊里剩下的最后一块金饼,想起她站在月下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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