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西一声闷哼，不敢放松的手指死死插在凸出的石块上，指甲先是惨白，随后因太过用力而碎裂，血和汗混在一起，顺着石块和凯西的身体往下滴，她全身的力量都用在维持身形，以免被拖累着坠向崖底，带着这么个人，继续移动是绝无可能的。
山崖上有大量人走动，脚步声沿着山石传导到凯西骨头里，她强忍着十指连心的痛苦，对紧抓着她脚踝的队友哀求：“放开我......”
那人当然不会放开她，放了就是死路一条，“救我......拉我上去。”
其她队友一个个爬到山腰以下，身影消失在凯西眼前，只剩队长放弃向下，选择耗费更多体力朝这边平移过来。
“拉我上去，拉我上去......”那人不停重复，她似乎意识不到因为她，凯西动都不敢动。
凯西的手指已经从疼痛变为没有知觉，她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必会抓握不住，和那人一起摔死。
她还剩一点点力气，就这么一点......必须尽快找到办法......
左右都有死的可能，还不如冒进，搏取一线生机。凯西嗓子发出低沉的嘶吼，将重心尽可能转到左半边身子，被攥着的右腿弯曲到所能达到的最大程度，然后猛地松开右手。
肾上腺激素在一瞬间飙升，右手伸向腰间拔出短刀砍向右脚踝一气呵成，在所有人包括凯西自己反应过来之前，那只将她往下拽的手利落地跟手腕分了家。
这一切都发生在分秒之中，下一秒，凯西扔掉短刀，任它和那人一同坠崖，同时背部肌肉使力，控制右臂重新回到石块上，站稳身形。
坠崖之人喊出了声，引得崖顶脚步更快。离凯西还有一段距离但足以看到一切的队长瞪大双眼，明显想说些什么，但现在不是时机，“快，往下！”队长这样说。
香甜的酒水流过喉咙，让凯西暂时脱离回忆，“真好喝。”她自言自语地赞叹。争议区停火是神一句话的事，但之后打了几百年仗的两边如何相处，就要双方的领导操心了，至少到目前，大家表现得都不错，凯西喝的酒，就是斯通家送来的礼物，口味比科瑞斯特尔本地产的好上不少。
很明显，凯西从那场失败的突袭中活了下来。
尽管队伍成员的存活十分不易，但失败就是失败，回营后她们都受到了军法处置。除凯西以外的队员们被罚了劳役，队长除了劳役还要做检讨，听说还挨了军棍。
凯西是“听说”的，因为属于她的惩罚，是被调离前线。
凯西无法理解，向多方打听，才知道自己被开除的原因，正是她砍断了那只拖累自己的手。
“你当时明明还有余力爬下山，如果再等等，她说不定能找到落脚的地方，她本不必死的。”一个还愿意跟她讲话的队友这样说，“凯西，她是我们的同袍！是我们同吃同住的姊妹啊！你怎么能狠下心的？”
“你这次抛弃了她，来日遇上别的事，你会不会也这样抛弃别人？”
“你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凯西？”队友看着她，满脸悲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能这样做？为什么成为拖累的人不能被抛弃掉？为什么她有“余力”，就要用在拖累她的人身上，哪怕这个人真的有可能会拽着她一起死？
凯西不明白，在得到答案后依然无法理解。
她灰溜溜地回了家，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她妈妈看不下去，托人找关系，把她送进王城护卫队里，过了几年，又以调岗历练的名义被指派去争议区。
这几年中，凯西从未放弃思考这件事，她依然不理解，但她想明白了别的事情。当凯西和家人、同事待在一起时，她时常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去观察她们，并逐渐意识到，人与人的关系是建立在某些共识上的，所有个体都有不同，而那些相同的部分则构成了“正常”的定义。
杀掉血海深仇之人是正常的，大部分人都会理解。
杀掉未来可能会害到你，但目前还没害到的人是不正常的，如果你用“他是个拖累”为由杀掉某个还未来得及造成伤害的人，人们就会害怕你、排斥你。
凯西总结出人类社会的规则，她知道了自己的一些观念会害她被族群排斥。她不想落得那样的下场。
可她还记着那股拉着她向下的力量，记得那人有可能会带她坠入怎样的深渊。
所以......
凯西再次从回忆中抽离，望向天空，大半天色已经转黑，只剩最后一点太阳轮廓在地平线上。
“神，敬你。”凯西向最后的余晖举杯。
凯西-塔提思并不敬神。
她只是需要一个神，让她作为神明骁勇的部下、忠诚的执令人，而不是抛弃“拖累”的冷血异类。
“谢谢你，神。”凯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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