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中。
在他的眼中,崇德殿一点点的从满目疮痍,恢复成为了当年辉煌……
十二道鎏金柱流转霞光,蟠螭纹在朱漆上蜿蜒如生。
青石和玉阶反衬着绚丽的华光。
而在玉阶之上,竟然站着一名穿着御史大夫绛纱官袍的人。
当那人缓缓转过头来时,满宠竟然发现是他自己的模样……
金印,紫绶。
他看见自己似乎正在叙说着什么,指尖所点之处,便是『度田令』的竹简。
藻井垂下的珍珠帘忽而叮咚,每颗蚌珠的毫光里面,都映着他惩治豪强的壮举……
颍川荀氏退还的千顷私田化作麦浪。
渤海高氏释放的荫户正在夯筑新渠。
市场上囤积居奇的奸商被抓捕归案。
贪赃枉法的豪奴在刑场被砍下脑袋……
满宠笑了。
当他扶住那朱色巨柱之时,在柱子上盘旋的龙纹忽然口吐人言:『汝可曾记得太兴元年那谯县寒门……』
满宠脸色骤然而变。
他看见朱色巨柱上燃起了火焰,流出了鲜血,而这火焰和鲜血,就像是他当年焚毁的寒门诉状,斩杀的聚众之首所流出的血。
为此,曹操特意亲自给他戴上了獬豸冠……
满宠伸手,想要摸摸头上的獬豸冠,却发现獬豸冠上布满了蛀虫,其中一条蛀虫的嘴脸正是那个该死的徐灋吏,正在不断的啃食着他的獬豸冠!
在那长着一张徐灋吏的脸的蛀虫身上,烙印着『擢为灋吏右监』的字样,正是满宠自己的字迹。
满宠大叫着,试图将头上的獬豸冠扔下,却怎么也抓不住那獬豸冠,也怎么都扔不下!
他旋转着,周边发出了无数的声音,晃动着无数的人影。
有在弱冠之年,穿着布衣苦读书简的他。
也有刚刚带上了獬豸冠,面朝朝阳微微昂头的他。
也有跪拜在丹阶之下,手指紧紧的掐在手心里面的他。
影像晃动着,最终定格在如今焦袍散发的他身上……
每个碎片,每个人影之处,似乎都有人在宣读着什么,仔细分辨之下,竟然是他自己在对自己宣读着不同的判词。
『高氏私盐案,徇私枉法,当斩!』
『颍川夏侯侵犯民妇案,避重就轻,当黥!』
一句句的判词,便是他一次次的错,一次次的恶。
许许多多的声音在殿宇间碰撞,使得崇德殿内原本金碧辉煌的地砖顿时碎裂,露出了焦黑的纹路,就像是摆放在他案牍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囚徒名单,处决档案。
满宠踉跄后退,发现大殿之中每块砖石上,似乎都刻着被他处决者的姓名。
那些姓名有的在狞笑,有的在哀嚎,有的在祈祷,也有的在咆哮……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满宠大吼着,『都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
在山东官场,就必须学会妥协,不是么?
想要晋升,就必须学会交易,不是么?
国家律法是国家律法,但是法外不是还要有人情,不是么?
满宠他明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对的,但是他逃避了,扭曲了,甚至是伪造了事实,但是别人不也是那么做的么,不是么?
周边忽然呈现出了骠骑兵卒冲破了雒阳城,冲进了皇宫内城的景象,满宠怒吼着,试图挥舞着手中染血的战刀去砍向这些景象,可是在战刀划破了景象的霎那间,满宠也看到了崇德殿的梁柱开始褪色,鎏金的天井化作脓血在流淌,脚下的玉阶寸寸崩裂。
在倒塌的丹阶上,阴影流动,似乎传出了自从春秋战国时期就有的感慨哀叹声,『苛政猛于虎也……』
『不不不!不!』
满宠咆哮着,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他一步步的拖着战刀,拖着脚步,往崇德殿的高处攀爬,在瓦砾和碎片当中穿行,即便是他的手脚在这些瓦砾当中被割伤,被划伤,流出了血来,他依旧恍然未觉。
当他爬上了崇德殿倒塌的瓦砾高处,他伸出手像是抚摸着在虚空之中,抑或是在想象里的金銮宝座,然后闭上眼,朝着天空高呼出声:
『炎精堕阙兮玄甲裂天,獬豸冠倾兮岂臣之愆?』
『群僚昏聩兮策失盐铁,士卒怯于锋镝兮溃如流烟!』
『援旌滞于崤函兮,非吾算筹短缺!青史昭昭兮,丹心何惧燎原!』
『哈哈哈……终有史官记之兮……』
『汉季孤忠兮殉社稷,满公焚阙兮效比干!』
『来人来人!取殿前木材来,某要自焚于此,以全忠孝!』
『来人啊!』
满宠喊着。
却无人回应。
他慢慢的睁开眼,晃晃头,这才发现他的身边,已经是再无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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