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仇恨

  孙贵妃扫了眼屏风,宋希仁跪在那里,腰身低伏,但她知道,那副谦卑皮相下的傲气,不见得比那些自视甚高的老臣少。

  唇角微微牵动,心道自己有时候宁可同宋希仁打交道,何尝不是因为本质上,他们才是一路人。

  “本宫有耐心,却也要争朝夕。”孙贵妃话锋一转,“右仆射辅佐三朝帝王,门生遍布朝野,如今虽致仕,说话仍有些分量,若得右仆射的支持,忱儿入朝的路会好走许多。”

  这就是早前的计划,选中右仆射作为突破口,因为宋希仁与周家有旧。

  “右仆射那一双儿女,本宫拉拢大的,宋大人拉拢小的——这桩重任,宋大人没忘吧?”孙贵妃含了丝笑意,“睿王妃那里,宋大人可不能前功尽弃。王妃新寡,正需要人排解愁苦,宋大人一颗七窍玲珑心,拿捏一个年轻女郎,必不在话下。”

  这样的对话,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今日听来,孙贵妃略带轻佻的口气,莫名刺耳。

  宋希仁蹙了下眉,语气还是如常,简短应一句是。

  “行了,”贵妃忽然感到倦怠,揉着额让宋希仁跪安,“先帝三子,陛下行二,上头还有位雍王。雍王不缺子嗣,几个嫡子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母家与泰山家中势力都不小,这节骨眼上,保不齐生出歪心思......宋大人多替本宫留心吧。”

  兴庆宫外艳阳高照,不远处就是东市,叫卖声、车马声、笑语声嘈嘈切,融融浮在耳畔。宋希仁遮目扬脸,冲着透亮的碧罗天,沉沉出了口浊气,整个人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赶车的家奴迎上前来,“阿郎,回家么?”

  宋希仁收回视线,边登骡车,边吩咐道:“去五陵原。”

  家奴愣了一下,“阿郎要去祭拜么?这一时半会儿的,什么准备都没有......”

  “祭拜不在乎那些死物,在乎于心。”宋希仁面无表情放下车帘,“走吧。”

  年复一年,到今日恰是十载。

  光阴会抚平一切?宋希仁的目光越过京城熙熙攘攘的街巷,落在远处的虚空。

  不,不是的。光阴可以麻痹伤痛,但仇恨会蚀骨销髓,永无宁日。

  *

  兴庆宫里的密谋热火朝天,与此同时,身在隔壁胜业坊睿王府的越棠,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王妃着凉了么?”双成忙挨近,覆手在她额上,“昨夜您又蹬被子了,奴婢才给您盖上,您就一脚踹开。这么着不行,时间长了会作病的。”

  越棠摆摆手,踅身躲开双成,“不是啦,我没事,是有人在想我。”

  越棠睡到日上三竿,吃饱了去园子里摘青梅,准备亲自动手酿青梅酒。回房又用点心,然后被平望押着看了两本账册,看完歪在美人榻上小憩,睁开眼,日影将将移过西边的透花窗,飞尘勾勒出明静悠长的午后辰光。

  真是惬意啊......富贵闲人吃饱喝足,自然而然地想要找乐子。

  越棠歪脑袋眺向前院,“赵铭恩人呢?昨日我罚他抄家训一百遍,一夜过去应该抄完了,让他来见我。”

  双成嘟囔道:“那马奴不是不识字吗?依葫芦画瓢,一百遍够他画上十天半个月的。”

  他不识字?越棠笑起来,心中越发期待,“真不识字还容易,明明识字却要装不识字,那才难呢,我看他能装出什么名堂。”

  双成很快就把人带来了,把眼瞧,一前一后进了门,打中路上往正殿来。越棠心情雀跃地拍了拍膝头,扫了扫襟袖,再抬眼,忽然愣住了。

  咦,怎么回事?瞧他这深一脚、浅一脚步履蹒跚的样儿,这人是瘸了吗?

  双成命赵铭恩在阶下侯着,自己先行进来通传。见了越棠,表情十分纠结,“王妃,赵铭恩好像病了,您要不然别见了吧,回头过了病气,那可大大的不妙。”

  “病了?”越棠讶然,“昨天罚跪完,我瞧着他走的,那会儿不还好好的。”

  越棠完全不怀疑是自己的惩罚出了问题,她皱起眉头,下巴一扬,“是不是有人欺负他?叫他进来,我问问。”气咻咻哼哼两声,不满道,“本王妃的人,只有本王妃才能动。谁这么没眼色,看本王妃不给他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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