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顿时气息一顿,默然片刻才道:“我现在晓得了。”
现在晓得了,便是从前当真误会了。
乘岚既然能够确定,自己不曾将这些过去讲与他人,岂能不怀疑是红冲把记忆都给了他人肆意糟践——毕竟,困顿的许多年里,乘岚只觉得从未真的靠近过红冲。
“你不信我?”红冲佯装嗔怒:“要真是我找人写这话本子,岂会是如今这般清汤寡水?定要大大地增添——”
“好了,我信!”乘岚连忙止住这虎狼之词的话头。
他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似乎丝毫不为之所动,偏偏红冲正巧趴在他耳朵上,便看到那只耳朵红得几乎能融入自己的花瓣中。
乘岚轻咳一声,找补道:“再说了,那也算不得‘清汤寡水’。”
“不是吗?”红冲轻轻蹭着那只耳朵,低声说:“我说的是饭菜,兄长想到哪里去了?”
“那整个故事,主角最多只饮过两盏清茶淡酒,兄长你知道我的口味,怎么受得了这般清淡。”
乘岚:“……”
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明明早就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耍赖卖乖,只为讨些言语上的便宜,他本该习惯这种清净,可如今有了,乘岚反而觉得自在。
似乎在独自行走的很多年,他都在想象一个“如果”——如果他不是一个人的话……这时候,另一个人会说些什么呢?
容不得乘岚细想,以他如今的修为,几步之间就已看到了魔域的点点灯火,他撇开琐碎的心绪,正思考着该如何叫红冲出现在人前。
恰在此时,红冲趁他走神,卷起一瓣钻进他耳道,低声回答了他没问出口的心事:“说‘夫君英明’。”
那声音近得像是从自己的脑子里响起,却又舔舐着乘岚的耳膜。
“轰”地一声,乘岚脚下不稳,一头撞进了一片废墟里,砸出一个好分明的人形大洞。
石灰烟尘里,他坐起身,一只手把红冲从自己耳朵里毫不留情地拔出来,咬牙切齿道:“别做这种危险的事!”
而红冲还犹自伸着两片花瓣扒着他耳朵,扯得那皮肉通红发烫,一副完全不肯离开的模样,“兄长已经好多年不曾对我生气了。”
“……是你突然钻进来,很痒。”乘岚连忙收敛怒容,尽可能平静地解释。
“耳朵痒?”红冲问:“还是心痒?”
乘岚绷着脸移开视线,没有回应他的调戏。
红冲便软下语气说:“我只是相信,兄长总会保护好我,有兄长在,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
本是充满讨好的甜言蜜语,偏偏有人心结难解,闻言心中更不是滋味。
盖因他口中会保护他的人,曾经亲手杀死他,何其讽刺。
乘岚凝视红冲片刻,突然心意一动,让红冲化回了人形。他的动作也从握着花茎,变成了隔空虚捏着红冲脖颈,神色有些恍然。
他痴痴道:“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把你的魂,也缝到我身上来。”
这样,就永远不会害怕失去了。
*唯见日寒月暖,来煎人寿。出自唐代李贺的《苦昼短》。
第87章 况复此心同(五) “糊涂蛋。”……
红冲本想顺着他道一句“好”, 可当他真的看到乘岚的模样,这话便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他怔在原地, 脑中灵光一闪,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口中说“保护”,实则曾经逼着乘岚对自己痛下杀手,有这般前情在,乘岚又怎能把这只当一句寻常玩笑。
“我有时候真的不晓得,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乘岚说:“一条命, 哪怕是你自己的, 你也不放在心上,是吗?”
他没来得及等到红冲的回答,已有一声饱含愤怒的声音传来,几乎震散了烟尘:“怎么又塌了, 这是谁干的?!”
乘岚眼疾手快,把红冲捏成一朵巴掌大的小花塞进袖中, 状似无事发生地拍着自己的袖袍站起身,淡然道:“是我。”
而来人也现出真容,正是肩头蹲着一只雪白雨燕的魔域城主程珞杉。
乘岚突然反应过来, 他并不是撞进了一处废墟,而应该是……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重建的城主府。
难怪程珞杉脸色铁青, 比上次见面时还要不爽更甚。
乘岚自知理亏, 虽然心中并无丝毫歉意, 但还是道:“对不住, 没注意看路。”
“没注意?”程珞杉冷笑一声,反唇相讥:“呵呵,连尊上的眼睛都要挖来自己装上, 却又‘不注意看路’,你可真是懂得珍惜啊!”
这般阴阳怪气的话,放在以前,乘岚自然会直接用幻术抽他大耳刮子,但如今红冲死而复生还是一个只有他晓得的秘密,那双有大神通的眼睛也已被还给红冲,红冲又被他藏在袖中。
在这般情景下见程珞杉发疯,他莫名地生不出一丝火气,甚至稍觉想笑。
乘岚干脆无视程珞杉,心念一动,用真气将玉滟捞到自己面前,语气肯定:“玉滟,那碧衣贼方才来找你了。”
“找我?”玉滟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可是,从火山上下来之后,我一直和城主在一起,不曾见到任何人啊。”
乘岚指了指他的乾坤袋,说:“检查你的杂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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