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仲虔拨弄着腕间的佛珠,面上有种奇特的悲天悯人,他缓缓从殿前看过,掠过台阶宫阙、众生百态,终于道:“贫僧以为,这里也很适合瘴萝生长罢?”
旁人面上还有不解,宁离刹那间已是色变,他盯着眼前的僧人,道:“难怪南郊出了疫症,原来是住持的手笔。”
如今天气尚冷,根本不是疫症该发的时候,只是因为孙妙应在京,兴致勃勃,当即启程施展一身医术。宁离那时满心都在裴昭身上,也没有多想,这时才咋过味来。
“住持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怕遭报应?”
僧仲虔神色淡淡:“天理昭昭,轮回不爽,贫僧若能遂愿,便是落入阿鼻地狱又如何?”。
不对。
一点都不对。
传播疫症、牵连无辜,这根本不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会做的事情。更何况僧仲虔为佛国住持,从来只听闻他心肠和善。他若真敢这么做,随之而来的便是大雍与佛国的争端。那简直是要将佛国拖入不义之地,便是再被战火血洗都有可能。
宁离缓慢道:“住持是在开玩笑罢?”
僧仲虔道:“时间还早,贫僧便与东君讲个故事罢。”
他注目着不远处巍峨的殿宇,那目光竟然有一些遥远,说道:“从前有一位大雍的士子,自幼通晓诗文,搏得了个神童的名头。于是他自命不凡,自以为必成贤臣良将。果然登科折桂、三元及第。然而他却不被皇帝所喜,又卷入争端,被派到南方小城做了县令。他初时郁闷,认为才华无处施展,于是纵|情诗乐,游山玩水,恰好在妙香佛国认识一位女郎,两人结为夫妻,恩爱缱绻。”
“可惜世事难料,他做出了一番成绩,升了官职,携妻子北上入京后,却没想到,竟然被一位权势通天的大人物看中。那人强掳走了他的妻子,而他无能为力,百无一用是书生呐……自己亦是被下狱流放,所幸故交将他救出,辗转流落去了佛国,阴差阳错,当了住持。”
“士子已经有了通天彻地之能,想要将妻子带回。但为时已晚,她已经在宫中香消玉殒。纵然有无上神通,也再也换不回她的性命。”
“……”
那语调平缓,不疾不徐,彷佛是一位局外人,讲述着一个悲伤的故事。
可宁离知道绝非如此,几乎是一股冷气从脚底升起,伴随着肺腑间的痛意。
是上皇,沉迷女色,荒|淫|无|道,强夺人妻。
他听过那个故事,甚至还在去夔州之前、尚且是幼童之时。那一|夜阿耶与陈则渊的争执,所谈到宫中那位妙香佛国的美人……
后来没有人再讲过,或许是自知不光彩、刻意的遮掩。
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竟然是僧仲虔的发妻。
僧人语调平静而柔和,并不怒气,然而听的人心底一阵邃凉。
他是来寻仇的。
他恨上了大雍,这个曾生他、养他的地方。三年前拦住厉观澜,助力西蕃。现下趁此宫变,更想要毁灭。与李观海不同的是,他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就没有想过活着回去。
僧仲虔柔和道:“东君,你和李岛主一战,已经是强弩之末,我无意与你为敌。”
宁离咽下滚烫的血沫,凝望着灰衣的僧人:“百姓何辜?江山社稷何辜?”
僧仲虔神情淡淡:“从我去佛国那一日之后,便已经不是雍人。”
他斩断了所有的过往,仇恨凝结为了动力。那驱使他的进境一日千里,妙香佛国的无妄境横空出世,然而谁也不知道,那位大宗师有这样一段过往。
“东君年少,天资卓绝,假以时日,或可合道,何必管这尘世争端?何况,东君现下或许无碍,若执意阻拦,恐怕会伤势加重……东君难道真的能舍下你的骨血?”
柔和的劝说,却像是无形的威胁,一字一字,道出了接下来可能有的场面。
僧仲虔望着那侧丹朱的衣袍,少年郎君丹衣沐血,风神秀丽。他心想那真是青春年少,彷佛自己当年高中之时,也是这般年岁罢?
那时心中尚还抱着匡扶社稷、河清海晏的梦想,如今想来,彷佛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我心中有恨,东君不会懂。”
宁离喘|息着:“我如何不懂?我阿耶为上皇佛前替身,囚禁净居寺中,被他毒害,死后八年未曾下葬。我父王为上皇蒙蔽、轻信于他,以至于天人永隔。”
“若非陛下心善,我阿耶只怕如今仍停灵庙中,不得入土。我亦因此自幼身缠剧毒,唯恐年寿不永。”
“你告诉我,我为何不懂!”
僧仲虔微微一讶,终于第一次看他面目。建初佛会那时新婚燕尔,他确然也在建邺。元熙末年,春归建初……少年容貌,依稀和当年风华皎然的僧人彷佛。
僧仲虔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
他神情中现出几分伤感:“东君何必阻拦?”
回答毫不迟疑:“住持为何孤身赴建邺,我就为何阻拦。”
那话语中的坚定与决心教他微微一怔,明光照耀过少年神情,那是心有所恋、从此剑锋所向也要将人保全的神情。何况他还正有这样的能力,那必是粉骨殒身也不会退后半步。竟令人如此歆羡。若当年自己也能如此……
忽然听见人哑声开口:“僧住持,若旁人都无资格来劝你,那我呢?当年为了你的妻子,我父亲心中不忍,将她送走,尔后全家下狱,满门皆斩……难道我也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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