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说到这里, 宋时微沉默了很久。
他重复着谴责自己,“我那时太自负了……”
“我觉得,陛下还不召我, 定然是因为一篇文章还不够。”
水烧开了,水雾氤氲蒸腾化成白烟,模糊了宋时微的眉眼,只听得他的声音低低的,渺远又空洞。
“我的才华浩如烟海,寥寥数语岂可尽述?于是我频繁地参加诗会, 坐而论道,挥斥方遒, 指点天下大事。那时的我,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不曾想名声才学还没传出去, 反倒因屡出风头先得罪了人。”
“我被罗织了几项罪名, 狼狈下狱,幸而郑国公相救,只在狱中待了两天便被放出。”
他三言两语将这段过往带过, 平铺直叙的语气说到这里蓦然有了几分起伏, “可是我出来后才知道, 我的母亲见我久不归家,担心我出事,出门来寻。她的眼睛因从前针线活做太多,在暗中难以视物。”
“那天晚上,月黑风高……不下心摔了一跤,磕到了头,街坊听到呼救声赶来时已经回天乏术。”
宋时微猛地咬紧了牙,借疼痛挣来几份冷静, 只是刹那红了的眼眶出卖了心事。
他声音沙哑,“我的母亲,是天底下第一爱我之人。”
可是那天晚上,他永远失去了他的母亲。
他从来都不是让母亲省心的孩子,母亲一直担心他太过心高气傲引来祸患,而他果然闹出了事。
没有出人头地,也没能陪着母亲安稳度日。
终母亲一生,没有看到他过得好的那天。
他的母亲至死都在忧愁他的未来。
故事说得差不多,茶也已经泡好。
宋时微把杯子放在沈明烛桌前,为他倒了一杯茶,“家中简陋,多有怠慢,这茶是在下亲手所种,公子尝尝?”
他看上去已经调整好了情绪,重新恢复了“在下”的自称,谦和有礼。
沈明烛眉眼黯然,“对不起。”
他确实不知道,宋时微离开盛京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宋时微微微笑了笑:“不必道歉,是我自己提起的。”
他不紧不慢:“《论兵防七策》,写出来后,在下只给郑国公郑大人看过,国公上呈天听,这过程中,或许郑大人也曾与同僚提起,但也绝非寻常人可知。”
宋时微道:“公子既知《论兵防七策》,身份定然也不同凡响,可公子今日听完这些,便该知道,在下绝不可能跟您走。”
他当年就是太自以为是,自觉天下尽在掌握,才会让母亲在不安中离世。
可原来天赋、才华是这世间最鸡肋的东西,在家世出众的人身上是价值千金的锦上添花,落在他们身上,便是祸患来源。
他妥协了。
母亲不在了,也带走了一半的宋时微,那些少年意气生生被剖解消融。说他自甘堕落也好,他委实已经没有了去拼去闯荡的心气。
沈明烛抬眸看向他:“你是因为愧疚,因为怨责自己,所以才不肯跟我走吗?”
你一定是不甘心的,因为你是如此才华横溢,你应该做更伟大的事,你应该去改变世界。
而不是在渠宿这个小地方,教二三弟子,困囿于柴米油盐。
宋时微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心想,难道不应该吗?
他害死了他的母亲,他难道不该愧疚,不该自省,不该于心难安吗?
“宋时微,你应该知道,令堂一定不希望你折磨自己。”沈明烛知道宋时微定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文字的力量有时强大到可以撼动山岳,可语言在情感面前从来就单薄无比。
果不其然,宋时微神情没有丝毫动容,他举杯送客,“公子,您该走了。”
宋时微难道就找不出开解自己的理由吗?他这么聪明,只要他想,这些话他可以说上三天三夜不停歇。
但是母亲的离世就这么摆在他面前了。
总要找个人去责怪。
他当然可以怪陷害他致使他入狱的显贵,他也可以怪看不上他不肯重用他的小皇帝,他甚至可以怪郑孟贤太晚将他救出来……
有什么意义呢?他终究没办法放过他自己。
他想他应该过得好,这样才能让母亲放心,但他不能过得太好——他不配。
沈明烛叹了口气,将已经变凉的茶饮尽,似乎已经放弃了。
他站起身,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宋时微不明觉厉,他尚在疑惑,便听沈明烛提高音量朝外喊了一声:“魏敦山。”
魏敦山推开门带着人进来,“公子。”
他躬身拱手,等候吩咐。
沈明烛一指宋时微:“把他绑起来,带回去。”
宋时微:“???”
魏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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